獵首

déracine

一个预言

很短



看不懂很正常



“微贱的人多么容易骄傲!要是做了俘虏,那么落于狮子的爪下比之豺狼的吻中要幸运多少啊!”





现在是记录下灵感的最佳时间。黄明昊瞟了瞟四下,酒店走廊尽头晃过最后一个人,他才放心把步子撤回到房间里去。实际上根本没有人关心他要写什么,他却觉得这天上地下必须要干干净净,一点人来人往的痕迹都没有,他一颗浮躁的脑袋才能被埋在滚烫的记忆里,对,趁还是滚烫的,蚕茧丢到开水里,一点点地抽丝。





“你干啥去。”





范丞丞的身体高大,甚至可以用耸立来形容,黄明昊不止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,他每次倒着走,范丞丞就像一座横亘在平原上的大山,非常的突兀,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突然把他的脚步截断,不幸运的时候平地还可能失去修复的可能,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想出来的歌词,旋律,血淋淋地碎裂在大裂谷里面,而范丞丞像个没事人一样,等太阳下山之后,风大了,“环山”还得帮黄明昊抵御风沙,带他出去吃个麻辣烫什么的,他立马就舒服了,眉开眼笑,嘻嘻哈哈。





“起开,你又要跑,我写歌去。”





“呵呵,你写哪门子歌,给我看看。”





“我不呢?你写的又是啥歌嘛?”黄明昊有理有据地觉得不爽,挥挥手让范丞丞赶快消失在他面前。房间里烟味很大,茶几上摆的几个烟灰缸都塞满了烟头,是刚才来的几个记者在等候的时候留下的。杜华给他们安排的几个采访都在神一般时间和地点,黄明昊刚刚帮范丞丞把烟灰缸藏好,记者朋友就冷不丁冒出来一句:“可不可以……借个,借个。”手指中间烟蒂都要落下来了,黄明昊赶紧又从角落里拿了个缸子上前去接着。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,外面的人烟倒是抽完了,范丞丞居然还在里面洗起了澡,所有人的脸都绿了红,红了白,烟灰缸上就有了这些小山丘。





黄明昊更生气了,用力地挥手让范丞丞打消晚上出去放风的念头。他觉得这个人有时候太不合规矩,最近这种表现更甚,不知道是牛屁股被鞭子抽了还是心里面打起了不可告人的小算盘。他倒掉烟灰缸里的烟灰,记者问了什么他记不大清楚,问的时候他全盯着别处看了,别处是哪处,是夕阳打在某人的脸上,他脸上的线条尖锐,问题亦尖锐。记者用拖长的声音问道:“最近网传你有退出的打算……”黄明昊那时就猛地抬头,看对方怎么答,他不给自己说实话,被问到也是总要有点反应的,蚕茧,丢到开水里抽丝……范丞丞也像他刚才那样用力挥手道:“无稽之谈!”





于是黄明昊这次也猛地抬头,一晃眼的功夫,范丞丞已经不见了踪影。他不太好意思承认刚才写歌的灵感都拜采访所赐,这么一顿想之后什么都拼不回去了,他只好抖了抖粘在衣服上的烟灰,拿了件外套后,又再拿了件外套,一模一样的大小,几乎相近的款式。范丞丞刚才出去身上没穿多少,可哪件才是他的?算了,没什么分别,我们俩之间,没什么分别。





黄明昊快乐地出去了,他心里在高兴为什么范丞丞这么听话,手一挥他就真不见了,换成平时,肯定要软磨硬泡,讲遍天下的借口,就为了让他出去一趟,范丞丞乐意胡扯,他就乐意听,听到厌烦为止。他刚才还在想,要是乐意这么折腾就随便范丞丞吧,处在这个位置,能捉弄的人也不多,褪了很多形容词,他们俩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文化低,盯着的人多,脑子被束缚了,身体也被关着,唯一的大优点:钱多。可就像范丞丞说的那样,他们家挨了一锤也还是有钱,钱是长了脚的,只会往兄弟多的地方跑,他们俩花钱的速度永远也比不上赚钱的速度。这样的话,这样的话,黄明昊琢磨了很久,很多对普通人来说虚的东西,对范丞丞和他来说就是可以实践的现实,大资金可以抵抗大冲击,只要他们腻烦了(事实上他们已经腻烦了),自己良心上稍微过得去一点,大把更有意义的选择就在眼前。





他再也不乐意讲逃亡,这个词,他们的粉丝总是在用,来形容一段感情一种冲动,一种坚守一种忠贞,好像在狭窄的房子里突然见了光。但他突然觉得,自己没有资格对着八万亿条罗马大道讲逃亡。





黄明昊匆匆下了楼之后踏上的第一条马路让他想到罗马大道这个词,马路上车堵得不像样,鸣笛声阵阵,他第一次觉得一条路可以这么宽容纳下这么多车,范丞丞要飞到对面去需要和多少辆车的车窗低头致歉———这里并没有斑马线。然而范丞丞高大的身影就在马路对面,正冲他努力地挥手,虽然黄明昊看不清他的脸,但依旧能想象他脸上欠揍的表情,想象是虚拟的,在一个虚拟的环境中,你能否追上对方要看对方的意愿。范丞丞一挥手马路的宽度就被准确地划定出来:凭人无法越过。





不讲规矩的是孩童,孩童是无法在真实的空间里划定规矩的,而范丞丞又无疑是一个孩童,他并非一无所知,并且他认为自己很有点本事,刚才在浴室里故意洗澡的时候,和队友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,他挑衅,且不可遏制,任谁看了都说这张脸挑事的时候简直缺了点人文关怀,再严重点就说家里边儿人没教好吧,没错,范丞丞就是很原始,很野蛮。原始人对世界的几分钟凝视是看到了一颗宝石,其后面所谓整个人类文明,不过是因为弯腰拾它罢了。黄明昊没法很好地调整自己越飘越远的思绪,他知道,想远了,想远了。如果对人的不尊敬是一样大过错,那他为范丞丞的解释只能是:范丞丞只是不怕。他想到一个场景:他站在范丞丞的身前为他辩解,而范丞丞又躲在他的身后,这能叫不怕吗?会有一个人不怕整个世界,但唯独见到一个人就想躲起来吗?





他想到了一个词:逃亡。用在这里最为准确了。





马路两边的人行道是完全对称的,对面范丞丞跑得有多快,黄明昊可以轻易地加速到比他慢一点点点的速度,看来范丞丞还是不想让他追上。他们俩就一直这样跑,时不时地又慢得像蜗牛爬,行道树的形状都要被范丞丞的动作拉得变形了。寒冷的夜风吹起他们的乱发,不知不觉太阳又如流星般划过长空,出生,爱情,死亡,狂喜,悲伤,失落,追求,奋斗,失败,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该经历了,他们俩还是没动,脑子里装的下的还是只有那么多,范丞丞常说他想的太多,他又常在心里责怪范丞丞没心没肺,现在看来,也许事不关己是对的。





黄明昊没有去怀疑眼前的一切,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一旦怀疑,这些感觉就都不在了,他还在里面多思考一会儿。





他想起了他们一起做过的坏事。果不其然,长长的人行道走到了尽头,一拐弯就是一条天蓝色的走廊,他和范丞丞都换上了中学的校服,穿起来特别的合身,合身得让人怀疑,上课铃打响了(他可以清晰地分辨那就是上课铃),所有的学生都挤过他们,以非常恒定的速度往楼上走去,给人一种各就各位的感觉。这时黄明昊才看到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罩,玻璃罩里有一个红色的按钮,而他们头顶就是喷头。换作小时候,谁不想按这个东西呢?可以,但是没必要。范丞丞还在他身后偷笑,热乎乎的气喷他脖子上,黄明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彷佛飘渺大洋上的航船终于看到了岸边的灯塔,心里充满一种难言的幸福感:“……别了吧,我们没必要。”





范丞丞一个拳头擦着他的脸砸了过去,玻璃以可见的速度裂开,声音清脆,但是按钮还没有被按下去。黄明昊回头望去,看见范丞丞垂下的睫毛,他们的行为是无知,幼稚,无耻,却又有目的的。范丞丞脸上的气质不再是幼稚,而浮现出一种冷峻,这种气质不是他一个人独有的,麻木的人———不必祈求他挖掘人的内心,只求他能借点勇气,让人敢于把建立的致命均衡无情摧毁,每个人都是猎手,每个人也都是猎物。





很快,很快,来到这里就像按下按钮一样快。





范丞丞躲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按下了按钮,上方的水柱直接打下来冲刷他们的身体,渐渐的,水流没过了他们的胸部,等黄明昊再清醒过来之后,他们已经被卷入了河流中,就在拱桥的正下方,在这里,发生什么都不稀奇,他喝了一口水,不慌不忙地拉了一把范丞丞,范丞丞在漆黑的河流里挣扎了一下,示意他松手。该启程了,他高大的身体在拱桥下方难以显得特别的挺立,但是他迈出的步子却丝毫没有受水流的影响,有力且充满美感,凭他的蛮力,也可以在一方天地里划点属于自己的规矩了。





黄明昊意识到,范丞丞一开始就是要走的,但是他还是想长长久久地跑一场。他不断地流浪,在流浪中每个月都定期给自己寄明信片,夹一些东西,一双袜子,一片叶子,有时候还有银行卡。一个月过得很快,像一秒钟一样快,所有的明信片就像宏观叙事,有历史的必然,也有个体偶然,黄明昊不再以零碎的片段去创作,因为有一个男人让他知道时间的无情可以带走一切,人的无情也不过是他给过的礼物。





他还收到过他寄过来的录像带,里面是高大的身影在和一个女人纠缠,画面肮脏但他的身影依旧充满美感,看得黄明昊心里难过,他就是因为这个脱离了这个世界,因为他竟然有一点难过。





他醒了。





范丞丞就坐在他的身边,椅子上摆了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,让人分不清那是谁的,不过没关系,他们俩应该没分别的,他们俩一直都没分别,分开的分,离别的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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